跨境民族文化的异同与互动—以中国和缅甸的德昂族为例(黄光成)
时间:2010/10/20 9:56:00|点击数:
拥有共同文化渊源的同一个民族居住在不同的国度,或者说一条或多条国境线将一个历史上同一的民族划分在不同的国家之中,形成了跨境的民族。跨境民族中不同国度的群体长期以来构筑的文化的纽带并不会随之解构和消失;尽管他们处于不同的政体结构和政治环境中,其政缘关系有所变异,但他们曾经作为同一个民族所显示出来的那些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1]的关系依然保持着,并发挥着作用,成为双边文化交流和文化互动的内在关联和动力。这显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笔者近年来曾对我国德昂族作过一些调查和研究,也对缅甸的德昂族(崩龙族)作过部分的考察,故拟主要以德昂族为例对上述跨境民族文化异同和互动的问题作一尝试性探讨。
一
德昂族[2],原是我国云南省西部和西南部的古老居民。史学界多认为先秦汉晋时期的濮人,唐(南昭)时期的朴子蛮和宋元明时期的蒲人族群即为现今德昂族、佤族、布朗族的先民;德昂族语言属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语支。
德昂族历史悠久,在古代曾有过繁荣富强的时代,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和文明。而今在保山、德宏、临沧一带都留下了许多引人注目的德昂族先民的历史遗迹,村落和古寺古塔的遗址不胜其数,许多坝区的良田(如遮放坝区的水田)相传也是德昂族的先民最早开垦的。后来由于战争失利等多种原因,德昂族的地位急剧下降,人口大量外迁。而今德昂族在中国的人口并不多,据1990年统计,仅有15462人,至今也未超过1700人,而且分布在德宏、临沧、保山和思茅四个地州的十个县市之中,与多种民族相间杂处。
现在,德昂族人主要聚居在缅甸与中国德宏、临沧、保山和思茅四个地州接壤的一侧,如密支那、八莫、南坎、腊戌、果敢、景栋等地。其人口到底有多少?从国内的资料来看,过去多为估计猜测,所估的数字普遍偏少。最近笔者赴缅甸考察,据缅甸德昂族上层人士明确告知,现在缅甸被注册的18岁以上取得公民身份证的德昂族人接近50万人,加上18岁以下的人,估计其人口总数在70万左右。
多数缅甸人认为德昂族是从中国迁入的。1998年8月,笔者在缅甸一个德昂族的集会上就亲耳听到德昂族人讲述民族历史时很肯定地说,他们的祖先是从中国迁去的,他们的根在中国。这一点与我国史学界的结论是一致的。
作为中国西南的古老居民,德昂族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但是由于历史的迁徙和国境线的划分,使之成了一个跨境而居的民族。而其跨境的人口特点却是,一方人少而分散,一方人多而集中,而人少的这一方却是该民族的发源地。
对于德昂族人来说,国境线似乎并未对他们的交往和文化交流造成多大的阻碍。尽管中国的德昂族居住得十分分散,但几乎每一个居住点距离国境线都不远,人们大多都与境外的同胞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说,单独地看在我国居住的德昂族,他们人口少而分散,其文化的势能并不强,但是当我们把视线越过国境线,将境内外的民族作为一个整体或者作为文化互动的两个对象来看待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他们并非是一个分散、孤独的群体,他们的文化势能并非仅限于在国内与其他民族交往的那点影响力。过去我们研究这类民族,虽然关注到了国内多民族的相互关系,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很少能够将他们与境外的同一民族作为一个整体和连动的对象来考察和考虑,因而使我们对跨境民族的研究难以深入地去揭示其全貌。
二
跨境民族一般都是边民,边民之间的交往互市,自古而然,哪怕是在国家闭关自守的时期,国境线也不能完全成为跨境民族来往的屏障,即使两国交恶,禁令有加,也不能绝对禁止民族群众之间的沟通与交往。
构成跨境民族文化互动的关联因素和内在动力是什么呢?一言以敝之,即国境线两边的群体在文化上有着诸多内在的同一性,共源和共同的文化是维护共同的民族情感的有力纽带。岂不说他们作为同一民族所具有相同或相近的文化心理素质等内隐层面的东西,仅就其民族文化的外显层面而言,就有许多值得深入探讨之处。下面拟结合德昂族的实情从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等方面来一一论说,以找出双边民族群体的同一关系的特点。
亲缘。所谓亲缘指的是民族成员之间在血缘和姻缘等方面的联系。血缘关系是一种天然的存在,姻缘关系是亲情联结和扩大的纽带,由血缘和姻缘构成的亲缘关系奠定了早期民族的内聚基础,它把人们纽结在一个共同体中,有了共同的经济生活和感情体验。当一个民族成为跨境民族以后,他们那种天然的血缘关系依然存在,姻缘的网络仍然在编织着。对亲情的态度和处置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表现。就云南的跨境民族来说,绝大多数都格外看中亲情。德昂族似乎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突出。
德昂族自古以来一直奉行着不与外族通婚的禁条,至今虽然略有变化,中国的德昂族已有少数人与异族通婚,但是其传统禁条并未失效,多数人仍将择偶的范围限定在本民族之内,甚至有的还不能超出同支系的范围。但是,在中国为数不多的德昂族人居住得如此分散,最大的聚居点也不过才三千多人,除开老少,真正到了婚恋年龄的男女青年人数可想而知,其择偶范围若不扩大到境外怎么行呢?1998年2月,笔者在镇康德昂族聚居的硝厂沟村调查的时候,就曾遇到一个德昂族青年伙子在赶集的时候,按其传统的“偷亲”风俗,将缅甸边境附近德昂族聚居的下心寨里的一个姑娘领回家来,住了几天后,小伙子的爹请着村长一起到该寨商谈娶亲事宜。村长告诉我,他们村子里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而缅甸那边也是习以为常。
由于历史上的血缘和后来的姻缘的联结,国境两边的德昂族人大多都具有亲戚关系。既然是亲戚,难免就要常来常往。在人们的亲情接触中,大量的文化信息何尝不在交流着。
地缘。指的是一定的民族群体在特定的地域和自然环境中所呈现出来的人地关系。一定的地域环境对民族的形成和民族文化的发生、建构、调适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对于多数跨境民族来说,其所处的地域环境基本上是同一的,尽管他们分属不同的国家,但是长期以来各群体在与自然对话的过程中所获得的地缘关系大体相同。他们在同样的地缘环境中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和模塑。一般来说,国境线是在民族出现很久以后才出现的,随着国境线的产生也才有了跨境民族的概念。如果我们将横亘在其中的国境线从我们的研究视野里暂时抹掉,将跨境民族所居住的地域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的话,我们将会发现其地理、地域上的更多的一致性。其实说穿了,在民族边民的眼里,国境线并不像我们内地人那样神秘和神圣。笔者在云南边境作田野调查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些过去政治运动中搬到境外居住,后来我国改革开放以后又迁回来的民族群众,他们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这边不好过嘛就出去,好过了就回来。”与云南接壤的越南、缅甸、老挝边境都是山水相连,边民们出入并不困难。无论国家机构对边境管理的宽严如何,都不可能割断跨境民族的地缘联系。地缘造就了跨境民族割不断的天然联系。
业缘。这是一个民族群体与自然作物质交流所形成的文化关系,它与我们常说的生产形态相关。一个民族占主导的生产形态是什么,必然深刻地影响着文化的形态和变迁趋势。作为跨境民族,一般过去都有着相同或相近的业缘特点。比如,云南的多数跨境民族都属于山地农耕民族,他们与境外的民族在山地种植方面有许多的一致性。具体以德昂族为例:德昂族的种茶历史十分悠久,从德昂族流传的神话传说和习俗礼仪中都可以看出,茶叶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3]。这其实是从早期的业缘关系中积淀下来的一种文化现象,这种文化积淀对于国境线两边的德昂族都是一样的。而今,缅甸的不少德昂族人仍以种茶为业,靠茶为生,中国的德昂族专业种茶的虽不多,但是种茶依然是他们经济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尽管两国的种植者在生产关系上不一样,但是同样的生产对象却依然使他们有着许多对话的共同点。
物缘。一个民族的文化形态和发育程度常常表现在其生产生活用具和用品方面,这些物品与创制和使用它的民族群体构成了特定的关系,这就是物缘。从共时性的角度看,各民族的物缘之中都有很多文化质点。所谓文化质点,就是一种文化区别于其他文化的最小单位。如中国的筷子、中山装,日本的和服,欧洲的刀叉等,这是物质方面的物缘文化质点;有的民族对某种物品的偏爱或禁忌,往往与其信仰相联系,这就是精神风俗方面的物缘文化质点。各民族的物缘差异往往是以文化质点表现出来的。德昂族的文化质点在服饰方面是妇女身上的腰箍,在娱乐器具方面有水鼓。最近笔者与德宏、临沧、保山等地的数十名德昂族人出境到了缅甸德昂族聚居的大山中参加了一个盛大的庆典活动。他们分别属于不同的支系,但是当他们看到同胞身上的腰箍,听到独特的水鼓声,他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一种民族的认同感油然而生。水鼓是德昂族独特的乐器,目前,国内德昂族的多数聚居点,都很难见到水鼓了,但老一辈的德昂族人却具有一种水鼓情结,这可以说是物缘文化的深层积淀。在缅甸的大山上有的中国德昂同胞就表示回去以后要努力将水鼓及其活动恢复起来。
神缘。指的是一个民族的信仰系统。宗教是民族文化的折光,信仰常常左右着人们的文化意识和行为。在神缘这一民族信仰系统中,民族神话和宗教一样,在民族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神缘自然也是跨境民族在精神上维系文化认同的有力纽带。就说中缅两国的德昂族吧,他们不仅共同信仰南传佛教,而且还共享着许多古老的民族神话,并以这些神话作为某些信仰行为的解释依据。例如,德昂族以太阳象征父亲,以龙象征母亲,就是从一个古老的神话中来的,这个神话在两国的德昂族中都流传着,于是缅甸德昂族创制了一个龙阳标志的雕塑,很快就被中国的德昂族人摹仿着制了一个立在自己的村寨里。今年年初,笔者到镇康县白岩办事处的硝厂沟德昂族村调查的时候,该村村长告诉我,他们已经到缅甸去请好了一位佛爷来主持管理村里的缅寺,当时正准备着去接他过来。如果没有一致的神缘关系,这种做法是不可想象的。
语缘。指的是一个民族与其民族语言的文化关联。每一个民族都是通过其所操语言的“棱镜”来折射、观察和解释世界的,其中的差异往往就表现为民族文化的差异。因为“语言,作为一种结构来看,它的内面是思维的模式。”(萨丕尔语)显然,共同的语言又成了国境两边同一跨境民族联系的重要纽带和沟通的有效工具。当然,多数跨境民族都各有支系,一般来说,同支系的人在语言上的交流可以畅通,而跨支系的交流多数会有些障碍,但也会有不少相通的成份;另一方面跨境民族的语言异同程度也可能会与地缘远近有一定的联系。例如,保山、镇康的德昂族与临沧边境另一侧果敢、老街等地的缅甸德昂族语言完全相通,瑞丽的德昂人到了缅甸南坎的德昂族同胞中就可以对答如流,而保山、镇康的德昂人到了南坎则只能听得懂一半左右。即使这种百分之五十的沟通也显示了他们之间的许多文化上的一致性。笔者在南坎德昂族中访谈时,如果身边没有德宏州的德昂朋友,来自镇康或保山的德昂朋友也常常权充翻译。
以上所述的六个方面,无非是从六个不同的方面来证明,跨境民族在国界两边的群体具有诸多的文化上的共同特点,也正是这些共同点奠定了双方文化认同的基础,从而也是双方文化互相影响,互相牵动和互相渗透的内在因素。
三
一个跨境民族尽管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国家,分属不同的国家,但是它们毕竟是一个民族,因为它们具有上述诸多的同一性。当然,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对其差异性给以足够的关注。倒过来说,尽管它们是一个民族,但是它们毕竟是不同国度里的公民。过去在未划定国界或未迁徙跨境之前,他们可以说是完全同一的整体,而一条或多条国界终究人为地使它们分成了不同的群体。由此,不难看出,跨境民族的文化差异主要来自其政缘关系的不同。
所谓政缘,指的是在某一个时期内,一个民族群体与其社会组织和政治体制形态的关联。一般来说,国家是政体单位的表现形式,不同的国家政体具有不尽相同的社会组织形式和政治体制面貌。一个跨境民族无非就是分属在不同政体中的民族,这个政体推行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方针政策必然会给它所属的民族及其文化打上相应的烙印。显然,对于民族和民族文化来说,这是一股不可忽略的驱动力量。古代中国境内若干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民族不就是在秦汉大一统政体的熔炉里融合为大汉民族的吗?如果假以时日,如果跨境民族之间不再或很少进行文化交流的话,在一定政体中的民族文化就会发生变异,民族本身也可能会分化重组。到那时候,这个跨境民族历史上所留下来的那些内在的文化同一性也随之逐渐消失,跨境民族也就不成其为同一民族了。由此看来,研究跨境民族的文化就不能不着重考虑到政缘因素的影响和驱动。
从中缅两国的德昂族来看,一方面德昂族向境外迁徙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另一方面,中缅两国边界最终划定的时间也不长,因此,两国的德昂族在文化上还保留着较多的同一性。可是,不能不看到,在短短的数十年里,我国的德昂族同中国其他民族的农民一样经历了从土改到公社化,再到土地承包责任制等变革以及若干政治运动,无论是先前闭关锁国的一段时期还是近来推行市场经济引起的社会转型期中,国家的政治生活对我国德昂族文化的影响却是十分强烈而深刻的。比如,从亲缘关系来说,有越来越多的德昂族人(特别是那些出来工作和经商的青年)打破了不与外族通婚的传统,构筑了新型的家庭;从业缘关系看,一些传统的生产形态也有了较大的改变,诸如刀耕火种之类的方式目前已很少能见到了;从神缘关系看,人们受过马克思主义及各种政治思想教育,有过强令拆毁缅寺,砸毁神像,禁止搞“迷信活动”的经历,在传统的信仰中抹上了一层异样的色调;再从语缘关系看,他们除了在民族内部讲民族言语之外,一般都通汉语,由于本民族人居住分散并与其他民族杂居,多数人还掌握了与之杂居的兄弟民族的语言,如傣语、景颇语等;说起物缘关系,近二十年的变化就更显著,且不说一般生产工具、生活用品用具的改进,光是电视、录相进入家庭这一现象就迅速地改变着家庭的文化结构:过去以火塘为中心,以传赓传统文化(通过摆古、歌舞等)为效应的闲暇消遣,很快变成了以电视屏幕为中心,以接收外来信息为效应的消遣状况。这些对民族文化变迁的影响无疑也是深刻而深远的。
在缅甸一侧的德昂族由于国内多年的战乱,派系林立,呈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面,中央政权的政治影响力和管理能力在边疆都表现得相对较弱,因而民族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较强。他们民族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旗帜,有自己全民族的管理机构,并有相应的规约章程。在求生存求发展中,民族个体与民族群体之间似乎具有更多的一致性,其依存关系显得更为直接。而民族之于政府也许是在政缘上没有多少可以依赖的东西,似乎当地各民族都有较强的生存危机感,人们更注重保持自己民族的特点,更为注重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持和传扬。
除了政缘之外,一个民族在不同的国度中受到居住国主体民族和主体文化影响的不同也是造成其文化差异的重要原因。主体文化之于处于弱势的支流文化和边缘文化既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是羊群中的领头羊,它在价值系统、思维系统和情感系统中对其演变走向都起着导向的作用。主体文化在国家机器的帮助下,通过传播媒介、教育等渠道不断地向支流文化和边缘文化灌输、渗透。稍作比较不难看出,中国的德昂族文化中已经具有了汉化的倾向,缅甸的德昂族文化中多少具有了缅化的倾向。中缅的一些边界是五十年代中后期才划定的,到现在不过四十多年的时间,原先一个同一国度的民族群体就表现出了明显不同的文化面貌。当然,主体文化影响的强度在相当程度上也是与政府宏扬和推行的力度有关的,相较而言,缅甸德昂族的缅化程度就弱于中国德昂族的汉化程度。这也可以说是政缘关系的一种表现吧。
另外,再从地缘环境的角度看,跨境民族的文化受到非主体的相邻民族文化的影响也会有不同的表现。例如,中国的德昂族多与傣族、景颇族相邻杂居,而傣族、景颇族人口较多,其文化的势能在当地也是较强的,德昂族人不可能不受其影响。居住在陇川县户弄乡的德昂族妇女近年来就已抛开了自己的民族服装(只有几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除外),而将傣族服装当做她们的节庆礼服了。比较来看,缅甸德昂族受相邻民族的影响不如中国德昂族那么明显。这可能与他们人口较多,连片聚居有关,不过却不能说没有受到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在果敢、南坎等地德昂族集会的时候,笔者都见到掸族、克伦族青年前来参与,并上台歌舞的场面。
总之,一个跨境民族在文化上不光具有若干一致的特点,也有许多差异的方面,两者都不可忽略。
四
民族文化与其说是一潭死水,还不如说它是一条流动不息的河流。跨境民族在文化上既有相同的一面,也有相异的一面,各自的文化走向也是既一致又不一致。在各自的发展和变迁的过程中,是否有互相影响,互相牵动,互相渗透的情况呢?回答是肯定的。
1998年8月下旬,缅甸德昂族在南坎一座名叫“杉禄”的大山上,隆重集会,庆祝缅甸德昂族文字创立26周年。过去德昂族尝够了没有文字的苦头,他们认识到在当今众多的民族之中,要保持住自己的民族文化并使之不断提升,不创立自己的文字不行。26年前由该民族的领导机构发起组织,23位民族知识份子聚集一堂,借鉴缅文、傣文和英文的符号和规律,创立了一套德昂族自己的拼音文字系统,随即向全民族推广,并在创立处建了一座龙阳雕塑,于基座上勒石立碑,以志纪念。从此,8月30日这一天即成为缅甸德昂族全民欢庆的盛大节日。庆典上,德昂族集会追述民族的历史,各地来的同胞要进行民族歌舞比赛、打水鼓比赛以及各种联欢活动,当地乡民还用自己捐的钱款奖励本民族品学皆优的学生和当年考取中专、大专和大学的学生。最近几年,每年庆典组织者都向中国的德昂族发出邀请,今年适逢云南省民族学会德昂族分会成立,会后大批德昂族人及德昂族研究者即应邀前往杉禄赴会。每个参会者都得到了一些用新创德昂族文字印的材料。笔者曾听见好几位中国德昂族人表示要学习掌握这套文字,准备向自己的同胞普及。庆典后,笔者到德宏地区的德昂族村寨中调查时,意外地发现,在陇川德昂族聚居的村寨早已有一座龙阳雕塑嵬然屹立,几乎与杉禄的那座一模一样,基座上也同样四块石碑刻了那套缅甸德昂族文字的拼音方案,并在开头加中文说明曰:“为了弘扬德昂族民族文化,于公元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九日将德昂族文字刻入标志碑。”在这座雕塑和石碑前俯仰徘徊,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个跨境民族,在其文化中双方共振的节奏,互动的脉搏!
以上大概可以算是一个跨境民族文化从外向内流动的例子吧。当然从中国向境外进行文化辐射的例子更不少。缅甸掸邦第一特别行政区所辖的果敢县,居住着德昂、傣、苗、阿佤、傈僳和汉等民族。过去,各民族群众深受战乱困扰,教育处于滞后状况。近年来由于政府的提倡和民间办学热情的高涨,除了一些公办学校外,各民族各社区也陆续自发地办起了学校,出现了“各行其教”现象。但由于教师奇缺,那些校长或民族头人们纷纷跑到与之相邻的中国镇康、耿马等地的民族同胞中,东村求告,西村洽谈,聘请这边的知识青年前去任教。他们给中国教师的待遇一般都高于聘请当地的教师。据说,中国教师在那里普遍受到村民和家长的尊敬,平日常有人送瓜果蔬菜,逢年过节前去慰问、犒劳的学生、家长络绎不绝;笔者的一位朋友,最近受聘为该特区的小学校修订了一套统一教材,包括语文、数学、自然等科目,现正在印刷中,准备在1999年春季开学前供应全区各小学。不难推想,那些受聘跨境任教的中国老师,在自己的民族同胞中,传授的不仅仅是一些公理性的知识,也不仅仅是几个简单的汉字,他们同时也在进行着民族文化的交流。他们出境任教本身就是跨境民族文化互动的结果,但同时他们又在双方的文化互动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只要跨境民族不停止文化的交流,其文化演进中的互动作用也不会停止的,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时至今日要想人为地阻止跨境民族文化的交流和文化的互动,那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如何找到其深层的特点和规律,从而因势利导,使之健康发展。
注释:
[1] 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和政缘是笔者在设计民族文化结构模型提出的“七缘”概念,请参看拙文《民族文化的结构机制初探》,见云南大学出版社1993年11月出版《民族文化学论集》。
[2] 德昂族,原称“崩龙族”,后根据我国德昂族人的意愿,报请国务院批准,自1985年9月起正式更名为“德昂”,但在其他国度依旧用原名,本文为叙述方便,皆统一用“德昂族”称呼。
[3] 德昂族人类起源神话《达古达楞格莱标》和《祖先创世纪》等当中都提到人类起源于茶叶;茶叶在德昂族的祭祀礼仪和人们的日常交往中充当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原载:《世界民族》1999年第1期
(责任编辑:代丽)
来源/作者:民族文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