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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凤:论苗族的麻文化传统及其形成

时间:2010/10/19 17:36:00|点击数:

 
       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之一。为了满足穿衣的需求,人类曾作过漫长的探索,从而形成不同民族或居住在不同地域的人群不同的服饰文化。苗族是个勤劳智慧的民族,几千年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使苗族学会了利用各种植物的纤维和动物皮毛制作成衣饰。其中麻是苗族衣饰的主要原材料,苗族人自己种麻自己织布,自己点蜡,自己染煮,缝制成漂亮的麻布百褶裙。不仅如此,苗族还赋予麻及麻布制品予多种文化内涵,形成了苗族独有的麻文化传统。本文试图探讨苗族的麻文化传统及其形成过程。
    一、苗族麻纺织的历史
       最早使用麻进行纺织的民族。在苗族的创世神话中,天神给人类送来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麻种,他教会人类种麻织布,制作衣服;其次才送来粮种和火种。如滇东北、黔西北一带苗族传说,创世之初,人身上全是长毛。是食人妖波卡吃人时把人身上的毛都拔光了,人类才无毛遮阳避寒。作为对波卡的惩罚,天爷爷最先叫波卡给人类送来麻种,教人类种麻织布做衣穿。苗族人世代相传的指路经,是人死后指路师念给死者,引领死者回归祖源地的引魂经,经文开篇就说到麻种从哪里来的问题。
       传说不是历史,但是传说把种麻织布——而不是植棉纺棉或纺毛,当作苗族生存斗争过程中最先获得的技术,这决不是编造故事者的有意安排,而是说明苗族麻纺织悠久的历史和在苗族人心目中重要的地位。
       文史料记载来看,苗族麻纺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宋)范晔著的《后汉书》对苗族先民长沙蛮、武凌蛮有这样的描述:“……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后滋蔓,号曰蛮夷……,今长沙武陵蛮是也。……汉兴,改为武陵,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是为賨布”。文中的“织绩木皮,染以草实”,织就是纺织;绩就是绩、捻,即今所谓的绩麻、捻麻;木皮就是麻纤维。“染以草实”就是用草、树叶或植物的果实来染煮布匹,也就是今天的蜡染技术。可见,早在汉代以前,纺麻织布和蜡染技术就已经在苗族先民中广为流行,以个体为单位的苗族麻纺织工业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麻布也极具名气,以至于朝廷都专门向苗族地区征收布匹。长沙马王堆汉墓不仅出土了与苗族芦笙极为相似的乐器,在1号墓穴还发掘出了一些大麻籽和用来包裹墓主尸体的白色大麻布。中山大学容光xiong教授研究认为,长沙马王堆汉代女尸墓的文化,是苗族的文化。这从考古方面证明了苗族麻纺织悠久的历史。
       元、明、清以来,汉文史籍对苗族先民的记载也多以纺织和服饰为主。如乾隆《贵州通志》说:“花苗…… 衣用败布,缉条以织…… 裳服先用蜡绘于布而后染之,既去蜡则花现。”(民国)《罗平县志》载:“白苗……种麻棉,自织为衣;……花苗,自织花布为衣。”(民国)《马关县志》载:“苗人……男女皆衣麻,习苦耐劳。……苗妇勤劳要为人类第一,其所负劳作之责甚多,自朝至暮无稍息,夫妻子女之服装皆苗妇种麻绩线自纺自织自裁自缝…… 绘绣花纹甚为古雅,非他族所能为。”(李根源)《永平县志》说:“苗族非土著,……以打猎织麻为生。”(张问德)《顺宁县志稿》说:“顺宁县的苗族也能生产粮食麻布。”《中甸县志稿》卷下载:“苗族衣服多用麻布,也间有大布者,男子多着麻布大衫,……妇女皆系麻布围腰,……男女均喜以麻布裹。”
苗族麻纺织悠久的历史,还可以从云南两个支系苗族的语言中得到证实。
       苗族有自称Hmong(西部方言川黔滇次方言)和Amao(西部方言滇东北次方言)两个支系,相互之间语言互不相通,只能用汉语作为交流的工具。麻纺织是存在于两个支系中的共同的经济活动现象。将麻纤维加工成麻布,再经过蜡染、挑花等等工艺,最后制作成衣服裙子的过程,是一个十分繁杂的过程,前后大小有20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苗语称呼。笔者在调查苗族麻纺织文化过程中发现,除了“回线”这一程序两个支系的叫法稍有不同外,对麻纺织过程的其它程序的叫法完全一样。这说明在两个支系分开之前,苗族就普遍使用麻进行纺织。
     两个苗族支系对麻纺织程序的苗语称呼

汉语
川黔滇次方言苗语
滇东北次方言苗语
撒麻
Tseb maaj
tseb maaj
割麻
hlais maaj
hlais maaj
剥麻皮
Leus maaj
leus maaj
绩麻
Seus maaj
seus maaj
纺麻
tshuab maaj
tshab maaj
理麻线
qhaiv ntxaiv
qhaiv ntxaiv
回线
Tooj xov
taug ferv
装机牵线
rau ntus
rau ntus
织布
Ntus ntaub
ntus ntaub

       随着苗族的迁徙,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麻纺织技术带到哪里。一位与笔者合作研究苗族麻纺织文化多年的美国学者说,东南亚国家的民族并不懂得麻纺织技术,苗族迁入东南亚后,才把麻纺织技术带到那里。在这些国家里,如今也只有苗族懂得这项技术。
由于麻纺织活动在苗族生存中的不可缺少,为了尊重苗族的风俗习惯,照顾苗族群众的特殊需求,50年代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时期,党和政府还专门给苗族社员留了麻塘地(《云南民族工作40年》上卷419页。云南民族出版社,1994年),如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1958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时,规定每户苗族留0.3亩麻地。党的民族平等政策,使得苗族的麻文化传统得以延续。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云南苗族还大量地使用麻进行纺织。
二、从种麻织布为穿衣到种麻织布为“做药”——苗族麻文化传统的建构过程
       苗族人种麻织布最初是为了解决穿衣御寒问题。但如今苗族人种麻织布已经不仅仅只是御寒,而是有了太多的文化需要,苗族人不仅活着要穿麻,死了也要穿麻用麻。苗族人对麻也从生存的需要发展到文化传统的需要。
       马林诺夫斯基说:“文化不是能用一个动作或一刻时间创造出来的东西。”(马氏《两性社会学》169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一种文化,一个传统或一种价值观,是经过长时期的建构的过程。几千年的麻纺织历史,构建了苗族麻文化的传统。苗族麻文化传统是苗族为适应社会、适应特殊的地理环境而做出的适应性选择。
       翻开苗族的历史我们发现,苗族的历史是一部不断反抗统治阶级同化、压迫的历史,是一部不断迁徙的历史。历史学家研究认为,早在传说中的炎帝、皇帝时代,苗族的先民蚩尤九黎部落集团(距今约五六千年)就生活在今天的黄河下游与长江中下游之间的济水、淮水流域一带。由于与炎帝、皇帝部落集团发生战争,蚩尤兵败被杀,部分苗族先民被迫向南迁徙,进入今天的河南省南部、安徽省西部,以及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之地。到尧、舜、禹时代,禹对三苗进行了大规模的征讨,苗族先民再向西南山区迁徙,变成了夏、商、周以来荆蛮和荆楚中的一部分。史称“武陵蛮”、“武溪蛮”。著名史学家江应粱教授说:“就古诗所载,今两湖与其接壤的江西、安徽的部分地区,历来就是苗族(古称三苗或有苗、苗民)活动的场所。……其后,居于此地的苗人名号,又被荆蛮、楚蛮所代替。”(江应粱主编《中国民族史》〈上〉262页“江汉诸族”。民族出版社,1990年)。大约在秦、汉之时,苗族已深入到了贵州大部、四川南部和广西北部地区。唐朝时期,苗族出现在云南东北部和东南部地区。元、明、清时期,苗族大批流入云南,并从云南迁出国境线,进入越南、老挝、泰国的山区。(伍新福教授《中国苗族通史》,〈上〉,贵州民族出版社,1999年)。费孝通教授说:历史上“苗族所处的地位正在和汉族接触的边缘。历代统治阶级向西南少数民族用兵的根据地是四川和湖南。而苗族正首当其冲。封建帝王的侵略目的是夺取土地,所谓开辟疆土。对于比较远的区域还可以羁縻一下,‘以夷制夷’地间接加以统治,满足于‘岁岁来朝,年年进贡’。但是对于靠近其中心区域的地带则不然,最彻底的是把少数民族杀完,赶完。占领其已经开辟的土地,租给本族的农民,进行剥削。苗族过去几千年碰着的就是这两种手段。他们在平原地区遭屠杀‘征剿’,退入了贵州的山区。但是汉族封建统治者的势力还是跟着进来。……占有了原来是苗族开凿出来的土地……,苗家男女不甘受这样的剥削就逃到山上去开垦”。
       在反抗以汉族为主的统治阶级的驱赶、屠杀斗争中,苗族与统治者展开了“爬山竞赛”(费孝通语),并在“爬山竞赛中获得生存”。汉族统治者不能到达的高山顶或边远偏僻之地,就成了苗族人的生存空间。“(苗族)是从肥沃的平原迁到这山国里来的,而且有许多又从小盆地里迁到了山顶上的。统而言之是从好地方搬到坏地方的。”
       苗族和汉族同为中国古老的民族,也是最早利用麻纤维进行纺织的民族。始于周代初期,并延续到清末民国初年的汉族的“五服制”就是汉族麻纺织文化的见证。由于麻织品质地粗,沉重,穿起来不贴身,保暖性能差。随着棉织品、丝织品等的出现,占居富饶平坦地方的汉族,逐渐放弃了麻织品而改穿棉织、丝织品。避居高山顶和偏远地方的苗族,靠着高山大川的天然屏障,虽然避免了灭绝种族的屠杀,生存下来了,但由于山区气候寒凉,土地贫瘠,不适宜种植棉花和养蚕缫丝。生产力的低下,交通的堵塞、环境的封闭,使得苗族要想通过与其他民族的交往获得精贵的棉布、丝绸成为不可能。
       在漫长的生存斗争史上,苗族人学会利用棉花、苎麻、大麻、羊毛、火草等进行纺织。根据笔者初步调查,东部和中部方言的苗族历史上也种麻织布,如今在祭祀场合也使用麻纤维等,但是数量很少,他们主要是种棉织布。原因是东部和中部方言苗族居住区,地势较为平坦,气候温暖,所以这两个方言的苗族主要种棉花织棉布。西部方言苗族则主要种植苎麻、大麻,纺织麻布。西部方言苗族中,居住于贵州西北部、云南北部和东北部高寒山区的苗族,除了使用苎麻、大麻进行纺织以外,还使用羊毛和野生火草进行纺织。
        西部方言区的苗族是三个方言苗族中迁徙最频繁,迁徙路线最长的一支苗族,因而其分布也最广。西部方言苗族居住地区,为高山峡谷和石山地带,缺少连片的土地,土层薄,而且海拔较高,气候较为寒凉,不适宜棉花的生长;火草是生长在高山草丛中的一种野生小草,每年夏季长出叶子,它不仅季节性强,而且每株只有4-5片叶子,纤维数量有限,又不能种植。部分苗族(主要是苗族“阿卯”支)利用它来织布,仅仅是作为麻纺织的一种补充。苎麻是宿根性草本植物,具有丰富的韧皮纤维,而且加工方便。对于较长期定居的苗族(如四川南部、云南省东北部、北部的苗族),苎麻是最好的纺织材料,但是对于迁徙不定的部分苗族,苎麻仍然有许多限制条件,如不易留种,它的生长需要充足的雨水和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等。
       大麻是一年生草本植物,不论海拔高低、气候冷暖,都能生长,对地理、气候的适应能力较强;具有丰富的植物纤维,生长速度快,一般只需3-4个月即可达到4-5米高;作为家庭手工业的麻纺织,不需要成片种植。苗族的麻地一般都不超过1亩;麻自身有除草的功能,无需特殊管理;麻子晒干后也容易携带.这一切都都适合于苗族迁徙不定、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因此,西部方言苗族选择了大麻作为主要的纺织原材料,每迁到一个地方,家庭主妇们就在住家附近找一小块地,将泥土翻挖一遍,撒上麻种即可。居住在四川南部、贵州西部、云南东北部地区的西部方言苗族,他们在种植大麻的同时,也大量地种植苎麻。但是,云南省南部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等地的苗族,他们只种大麻织麻布,不懂得种植苎麻纺织。在这些地区,除了苗族,其他民族都没有种麻织布的习惯。这说明麻纺织经济是随苗族的迁徙而被带到云南南部山区的。苗族的麻纺织经济是苗族迁徙流动生产生活方式的产物,是苗族在迁徙过程中,适应地理、气候环境等做出的适应性选择。
        同时苗族的麻纺织文化,还是历史上苗汉民族关系的产物。麻布较之棉布、丝织品等,其质地粗糙,保暖性能差。汉族在政治上占居统治地位,在地域上占居着肥田沃土的平原地区,靠着天然优越的环境条件,汉族较早地放弃了麻纺织,而选择了种棉织布、栽桑养蚕。苗族被赶进深山和边远地区后,只能因地制宜地选择种麻织布,穿麻布衣饰。这样,麻布衣饰就被定格为只有苗族才穿的东西。从苗族的许多麻文化现象我们不难看出,历史上汉族统治者和苗族曾经为争夺棉布、丝绸等发生过战争。这就是为什么苗族麻文化传统中,还深深地印刻着死人穿棉布衣饰汉人会来抢,穿麻布衣饰就不会遭汉人抢的原因。
       在日常生活中,苗族对麻、麻纤维及其织品使用之广,是其他民族中少有的。如用于拴牲口、背负重物、打猎等的麻绳;用于盛放粮食的麻布口袋;日常所穿的麻布衣服、裙子、裤子、褂子,以及食用上的麻子、麻豆腐,医用麻子、麻叶等。此外,麻还大量用于丧葬、祭祀、巫师驱鬼跳神等场合。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现代化建设的进程,现代科技高速发展,经济循环加速,麻纺织工艺的繁杂、费时,以商品经济观念来衡量,投入产出反差大,麻由生存必须品变成了非必须品;主流文化的价值观冲击着苗族传统的价值体系,使人们看不到本民族文化的价值所在,认为穿麻布衣服是落后的表现。这些都使得苗族麻的种植与纺织数量越来越少。而随着全球的一体化,全球性的禁种大麻政策,使得苗族麻纺织文化在几年之内迅速消失了。尽管如此,许多苗族人家仍保存着一些麻布及衣裙,苗族妇女说这是留着“做药”;家中没有保存麻布的人家,每隔两三年他们就要撒几分的麻地,说种一点麻作“药”。这个“药”字,并不是我们常说的治病的药,而是指满足苗族人的信仰和传统习惯的需要,也就是留着老人过世的时候用。苗族使用“药“字来恰当地比喻传统。如今,麻在苗族传统中的作用,远远超过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
        苗族传统的习惯,姑娘出嫁时,做母亲的要亲手制作一条麻布白褶裙送给姑娘做纪念,这成了苗族普遍的习惯。保山地区保山县瓦马乡的苗族,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再穿麻着裙,但是每个姑娘在出嫁的那一天,必须穿麻布裙子,否则认为男方的祖宗就拒绝接受新娘;麻栗坡县董干镇的白苗,儿子讨媳妇时,男方也必须做一条麻布裙送给新来的媳妇。                                                                                                                                                                                                                                                                                                                                      
       麻布衣饰是苗族死人回归故土、与祖宗相认的标志。苗族坚信,人死后必须穿麻布衣裙,祖宗才能接纳死者,死者也才能去找得到祖宗。因此,男人死,普遍要穿一件白色麻布长衫,长及脚后跟,有的有袖,有的无袖。女人死,至少要穿一条麻布百褶裙。金平县勐拉、金水河等乡、镇的白苗,当男子结婚生了第一个孩子后,父母就要给他缝一件白色无袖的麻布长衫,留待他死的那一天穿着去投祖归宗,苗族称“超老”,即寿服;姑娘在出嫁的时候,母亲就要亲手做一条白色麻布百褶裙送给她,称“大老”,即寿裙。这条裙子既是嫁妆,又是寿裙,要留到姑娘死的时候穿上它去投祖归宗。
       苗族人死后都要穿两双麻鞋,一双为用麻布缝成尖三角形的麻布鞋,鞋筒高至膝部,有的为纯白色,有的则是在白麻布上画上一道道黑色锅烟,看起来阴森可怖。麻布鞋穿在最里面,犹如袜子,苗族称之为“扣缎”,也即麻布鞋。习惯上,在麻布鞋的外面穿一双汉族布鞋,汉族布鞋之外,还要穿一双用麻纤维编织而成的细长的麻草鞋,苗族称为“扣农”。世代相传的苗族的指路经说,只有穿着麻布鞋和麻草鞋,死者在返祖归宗的路上,才能从毛虫绿虫山踏过,去找到祖宗。此外,苗族人死后,后人必须用麻纤维裹一个麻团插在死者头旁。苗族相信,人死后在返祖归宗的路上,要经过乱石嶙峋的石头山,山上到处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石老虎石豹子,死者只有拿麻团塞住老虎豹子口,才能去投祖归宗。
       金平、河口、马关、麻栗坡等地的青苗,父母过世后,每个女儿要送给死者一块方形的麻布绣花枕巾,用来垫在死者头下,苗族称“农炯”。女儿送的麻布枕巾越多,意味着死者到阴间后生活越富裕。马关县都龙镇茅坪一带的苗族还相信,送给死者的枕巾上的花纹图案如果是以平绣的针法绣成,那么死者到了阴间就可以得到成片的耕地;如果以戳绣的方法绣上花纹图案,死者就只能分得田边地角或石旮旯耕种。
       苗族人死后,儿女给死者送麻布衣服、裙子、被盖、床单等是普遍习惯。部分苗族(如马关县金厂镇的青苗、麻栗坡县的白苗、金平县的黑苗等),人死后如果杀牛办丧事,就要挂麻布。届时,死者的儿媳妇每人必须送给死者一匹长长的白麻布,用来从屋顶的椽子上挂下来,垂至停放在神龛下的死者棺材的两头。苗族称nghok shoud mangx(音:果手芒)。用于“果手芒”的麻布,麻栗坡县的一些苗族是在出殡时,把麻布的一端拴在棺材上,孝儿孝女牵着麻布的另一端引路前行。苗族人相信,启程麻布能牵着马(担架),带着死者走向另一个世界。马关县金厂等地的苗族,仪式结束后,由儿媳妇的兄弟们象征性地出一点钱,将麻布拆下买走。所以老人过世后,要不要挂麻布,还需征得儿媳妇的兄弟们的同意,如果他们不愿意买麻布或者买不起麻布,也挂不了麻布。
有些地方的苗族,父母过世,儿女必须头包白麻布或扎麻纤维戴孝;参加葬礼的妇女,须穿深蓝色麻布蜡染裙。
        苗族相信,麻绳、麻纤维、麻子是通神、驱鬼、镇邪之物。苗族人死后或“哇不利”祭祖时,都要杀鸡、猪、牛献给死者,而缴牲必须用麻绳把鸡、猪、牛拴起,把麻绳拉去放到死者手中,然后才把祭牲杀死。认为只有这样,死者才能收得到。苗族人还深信,人死后只有用麻绳把死者捆在担架上,死人才不会爬起来(关于这一习俗的来源,有一个传说,此不赘述)。金平县马鞍底乡、麻栗坡县八布乡的白苗,人死后要用麻纤维扭成的麻绳,把死者及其担架悬挂在堂屋内正对门口的墙上,供亲友祭悼。保山市的苗族,人死后芦笙师吹芦笙时,必须头戴麻皮纤维,垂至身后,用以遮盖芦笙师的身体,护住芦笙师的魂灵。否则认为魂灵会跟着死者走。
       即使是生活在美国现代社会的苗族,也特别珍视麻布衣饰。笔者在加利福尼亚州就亲眼看到一位男性死者穿着麻草鞋和一件深蓝色绣花长衫。当地苗族同胞说,让死者全身着麻是他们的愿望。但是因为麻布奇缺,很难买到,所以他们只有用酷似麻布的深蓝色棉布代替。但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就是麻布。
三、结束语
       自汉代至今,苗族种麻织布有着几千年的历史。苗族麻纺织历史之悠久,已经影响到苗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在长期封闭的、物质生活极为困乏的生活中,苗族人不仅活着要穿麻布,死了也只有用麻布裹尸。慢慢地就形成了苗族人活着离不开麻布,死了也要靠大量的麻布才能去投归祖宗的观念,因而生为苗族就应该种麻织布。随着苗族的迁徙,苗族把种麻织布技术带到了各地(包括东南亚各国),种麻织布和麻布衣裙也就成为分散在各地的苗族间相互认同的标志。甚至有些苗族同胞认为,麻等于苗族,苗族等于麻。在外族人看来,苗族是个种麻织布、穿麻布的民族。种麻织布由生存的需要而变成了文化的需要,由对环境的适应性选择变成了苗族的传统。这种传统体现出来的是一种民族关系,一种汉族统治者与苗族之间压迫与反压迫、歧视与反歧视的民族关系。
      年麻纺织的历史,形成了苗族深厚的麻文化。由于麻纺制程序的繁杂以及现代化、外来文化的冲击,愿意种麻织布的苗族已越来越少。现在,麻布制品在苗族人的日常生活中虽然不占重要地位,但是由于麻纤维和麻布制品在丧葬祭祀时的不可缺少,每个家庭都必须要保存一些麻布和麻纤维。有老人的人家,每隔两三年要种一两碗麻籽的麻地,苗族称之为种来“作药”。这药并不是医学上所说的治病的药,而是老人过世时必不可少的丧葬、祭祀用品。麻成了苗族祖宗信仰中的重要中介植物,麻在苗族丧葬祭祀中的作用,远远超过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苗族人种麻织布的目的,实际上是为维护苗族的传统。一些苗族同胞认为:芦笙 + 牛皮鼓 + 麻 = “蒙”(苗族自称),没有“麻”就谈不上是“蒙”。麻的民族象征意义,远胜于其在生活中的实用意义。
 
参考书目
①《波卡拔人身上毛》,载《山茶》1989年第1期22页。
②范晔《后汉书》卷86《南蛮西南夷列传》。
③容光夐教授《试谈长沙马王堆一号、二号汉墓的族属问题》,《民族研究》1979年第1期。
④《云南方志民族民俗资料琐编》第112页“苗族”部分。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一,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云南省编辑组编,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
⑤《云南民族工作40年》上卷419页。云南民族出版社,1994年。
⑥马林诺夫斯基《两性社会学》169页。
⑦江应梁主编《中国民族史》(上)。民族出版社,1990年。
⑧伍新福《中国苗族通史》(上)。贵州民族出版社。
⑨费孝通:《勤劳的苗家 悠久的历史》。载胡启望、李廷贵编《苗族研究论丛》17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8年。
⑩熊丽芬《云南苗族原始麻纺工艺》。载《云南文物》1996年第2期。
 
 原载《苗族的迁徙与文化》,云南省苗学会编,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12月。
 
(责任编辑:代丽)

来源/作者:民族学所